春之马戏团(魔术师篇)

春之马戏团

魔术师篇
巴赛罗那末冬的街头
行走于围绕着的群众，我用左手从一位女士耳后变出了一束还抖着露水的花，再从一名绅士的帽中抓出了整整三公尺长的五彩手巾，“啪啪啪！”络绎不绝的掌声拍得正凶。表演完毕，我脱下帽子向大家鞠躬致谢。看者群众纷纷把钱投进铁罐里，“叮咚叮咚” 的铁罐声仿佛在向我夸耀，接下来的三天用不着缩紧皮带挨饿了。群众三三两两地散去，我满心欢喜地检起散落一地的赏钱。秤了秤沉甸甸的钱罐，嘴角不自觉地上扬，嘿，收获不错，看来今晚可以吃大餐慰劳可怜的五脏庙了！仔细搜寻了一遍，确定没有“漏网之钱”后，正当我准备满意地离去时，发现了一个小男孩瞪着一双清澈的大眼，好奇地望着我。那小男孩长得实在趣致可爱，我蹲着身子摸了摸他的头，从他身后变出了一枝五颜六色的棒棒糖。小男孩接过棒棒糖，乐得裂嘴大笑。“叔叔，我身上没有钱，我送你这个…”小男孩把一个用气球做的天使光环戴在我头上。我还来不及反应，那小男孩就溜得不见人影了。我笑了笑，这孩子真是可爱。从头上拿下气球，看者这天使光环，我震惊得张大了嘴，一句话也说不出来。这…这气球…会是他吗…？

日暮，远处一只孤单的老鸦呀呀地往北离去，在夕阳中投下一抹孤寂。我拖着疲惫不堪的身躯回到破旧的旅馆。老板和蔼可亲地跟我打招呼。我暗自庆幸，幸好是遇到好脾气的老板，而不是那个尖酸刻薄又爱钱的老板娘。一脚揣开早已腐朽的房门，迎面拂来的是刺鼻的烟酒臭味，萎靡颓废的气味，我最熟悉的味道。关上门，我缓缓走向梳妆台，期间不小心踢倒了几樽空酒瓶。静静凝视镜中，憔悴邋蹋的自己。没错，我是一个魔术师，一个业余魔术师。我到处流浪，居无定所。我的工作很简单，就是变魔术逗别人开心。只要他们看得开心，就会给我很多的赏钱。
我对镜中的倒影冷笑了下，再做了个鬼脸，把身上破旧的皮搂脱下，随意地丢在房间的某个角落。我仰着头，一鼓作气呈大字形地往后仰躺进陈旧残破的木床，床架咿呀咿呀作响，仿佛叙述着一段年代老去的故事。思绪越来越清醒，微微发抖的右手把玩着那气球做的天使光环。外头路灯经过斑驳的窗台流泻进来，手上的气球被照得闪耀。我失神地望着那淡淡的琥珀色光晕，还有动作笨拙的残缺右手，尘封已久的记忆又再度翩然起舞……

五年前…
我是一个魔术师，一个職業魔术师。我的工作很简单，就是在馬戲團里变魔术逗别人开心。我拥有一双人人称羡，连女士都自叹不如的修长双手，华丽的动作却不落俗套，一举一动都散发优雅的气息。我喜欢我的工作，因为大家的目光都放在我身上，而且充满了挑战性和危险性。其实大家都不知道，在我光鲜亮丽的背后，其实隐藏着不为人知的心酸。我是一个孤儿，一个被父母遗弃的孤儿。到了我懂事的年纪，我被母亲带到镇上市集中，就一去不回了。我傻傻地站在襄来人往的街道怕得号啕大哭，却一步也不肯离开，怕母亲回头找不到我。两天过去了，不吃不喝的我终于不支倒地。好心的路人让我饱餐一顿后，我知道母亲永远都不会回来了。终于看清了现实，我要独自活下去。我以盗窃为生，举凡钱袋、皮夹、链坠…只要是值钱的东西都是我的囊中物。所谓“上得山多终遇虎”从来没有失手过的我，有一天却被一个眼尖的魔术师给逮个正着。我还以为这下可得吃牢饭了，怎知，那魔术师却打算收我为徒！原来他年事已高，正愁没有接班人，碰巧又让他在街头无聊闲逛时遇见我。他觉得我的手法熟练，技巧高超，转眼间就可以神不知鬼不觉地把别人身上的东西来个顺手牵羊，足以媲美魔术中的障眼法。师傅当下觉得我是可造之材，就决定把毕生所学全部传授于我。就这样，在我发誓以后绝对不再偷东西后，就正式踏入魔术师的行列了。我的学习能力很强，师傅做过一遍的动作我都能准确无误地重做一遍，就连魔术里最高难度的脱逃术我也能在谈笑间应付自如。果然，在短短的六年间，我不负师傅的期望成了一流的魔术师。大家都把我吁为天才魔术师。师傅过世后，我也進了馬戲團謀生。精湛的魔术把戏吸引了广大的观众群，每每到我出场表演时，蓬内总是挤爆了前来观看的群众。甚至很多外国世界级的马戏团想把我挖角过去，但我却放弃了可以和顶尖魔术师合作的机会，因为我想留下来，为了我深爱的她，小晴…

我跟小晴从小就认识了，也可以算是青梅竹马吧！她就住在师傅家隔壁。师傅对我很严格，要求我每个动作都要做到尽善尽美。虽然知道是为了我好，但对当时叛逆的我来说，师傅的严厉更加激发我的反叛心。我每次练魔术练得不耐烦时，就会把隔壁的小晴拐出去玩到了天黑才甘心。可想而知，每一次回来都被师傅骂得狗血淋头，再用藤条打得我皮开肉绽。但倔强的我还是乐此不疲，一遍又一遍地和小晴出去玩，当然，我也一遍又一遍地被打得半死。有一次，师傅气得把我监禁在房里，不给我饭吃。过后还是小晴偷溜进来，从门缝塞了食物给我，我才不至于挨饿。经过了尴尬的青少年发育时期后，我和小晴从暧昧不明的友情升华成了爱情。以前不明白为何看见她和别的男生说话时，我会独个儿一整天生闷气。现在我明白了，其实很简单，原来我一直都喜欢她，很喜欢很喜欢…
师傅去世后，我也進了小晴工作的馬戲團謀生。我负责在蓬内表演魔术，小晴负责表演空中飞人。当然，我们相爱的事很快就传了开来。在没有工作的日子，我和小晴总爱溺在一块儿谈心事。
“最近你怎么一下班就不见人影啊？难道你出去见地下情人？”我故意板起脸问。
“你只说中了一半，我是去会男人，但绝对不是地下情人哦！”小晴眨了眨眼，调皮地说道。
“他是谁？”我有些紧张地问。
“这是不能说的秘密哦！”看小晴一脸坚决不说的表情，我实在有点吃醋。看来非得使出杀手锏逼供了。我抓着小晴，卯起劲搔她痒，她一面咯咯地笑，一面左闪右躲地想脱离我的魔掌。
“说不说？”我再给她一次求生的机会。
“哈哈！不要了！哈！好啦！我说！我说！”小晴实在撑不下了，只得投降认输。
“你知道我们马戏团里有个很神秘的小丑吗？他负责在蓬外逗客人开心。他很孤僻，从来不和蓬里的人打交道，也从来没有人看过他的真面目，很酷吧！”小晴一面喘息一面说道。
“你该不会就是去见这小丑吧？”我沉着脸问。
“宾果！你猜中了！”她看我一脸不悦，赶紧补充道：“其实小丑大哥是个好人哦，不像大家说得那么恐怖啦！而且他就像是我的大哥哥一样，他很可怜的，他只有我唯一一个朋友呢！”看我还是一脸不高兴，
她不禁埋怨道：“都是因为你啦，谁叫你那么出名啊，每次演出都场场爆满，结果班主就要求你加场演出。你每天都工作到很晚，都没时间陪我了啦…所以，不要反对我和小丑大哥做朋友好吗？他真的是一个不错的朋友哦！”看者她哀求的眼神，我还是妥协了。
“好吧！可是你要去找他前一定要跟我报告哦！”我笑了笑，一面溺爱地捏了捏她的鼻头。
“好棒哦！就知道你最好了！”小晴开心地亲了我的脸颊一下。呵，真是拿这小妮子没辙…

最近，小晴常向我发牢骚。“我觉得安娜好像很不喜欢我耶，有人说她时常在我背后尽说些不好听的话…”，
“我怀疑安娜对你有意思，那天我看到她亲吻你的脸…”小晴一脸困扰地说。
“小晴，那只是礼貌性的吻，根本没有别的意思，你真的不须要在意。”我解释道。
“我有注意到，每次你一出现，安娜总会用深情款款的目光追着你跑…”
“小晴，安娜是我的助手，她必须专心和懂得随机应变，如果她不看者我，怎么协助我呢？”没错，安娜确实是我的其中一位助手。那天我在观众面前成功演出了精彩绝伦的脱逃术，当时安娜在我下台时兴奋地往我脸颊献上一吻，没想到刚好被小晴亲眼目睹。
“可是…”小晴委屈地瘪了瘪嘴。
“你要相信我，就算她对我有意思又怎样，我心里只有你，相信我好吗？”我轻抚她的脸说道。“好吧！我相信你！”看者她坚决的双眼，我终于满意地笑了。看来，这小妮子需要安全感啊…

过后的三天里，我刻意冷落小晴，下了班后也推辞说很忙没空陪她，她的委屈及不满我都看在眼里。当然，这几天里我也没闲着，可以说简直是忙翻了！选戒指，定玫瑰，看场地…一切都亲力亲为，绝对诚意十足！虽然我知道那小妮子这几天一定会胡思乱想，但我这么做是想给她一个意外的大惊喜，我要让她一辈子都记得这一天！哈！我实在迫不及待想看她收到这份礼物时的表情了！

到了第四天，我约了小晴晚上见面。我比预定的时间早了两个小时到那里，张罗及布置场地，只为了要把最好的一面呈现给她。到了约定的时间，我去接小晴过来。一路上我用双手蒙着她的双眼，不让她知道我们的目的地。好不容易到了目的地，我倒数了三声就把手放开。小晴一挣开眼，感动得眼眶都红了，竟一时说不出话来。那是我们小时候经常去的游乐园，地上铺满了一朵朵娇艳欲滴的红玫瑰，那是小晴最爱的花朵。我们两人就站在正中央，荧光棒闪耀着我此刻最想对她说的话，“你愿意嫁给我吗？”我半蹲在她眼前，打开了珠宝盒，里面躺着我精心挑选的戒指。小晴忍不住流泪，最后，终于羞涩地点了点头。我激动得马上帮她戴上戒指，高兴得紧紧抱着她狂呼“我是世上最幸福的人！”暖暖的夜风吹起，玫瑰花们摇曳起舞，仿佛被此刻的幸福感染了…

我一直想让小晴觉得有安全感，所以就向她求婚了。我万万没想到，我们的订婚竟然会为小晴的死埋下了伏笔。订婚后的一星期，我失去了小晴。小晴有一场演出。那天我正好休假，就买了一束玫瑰，偷偷混进观众席里，准备好好观赏我亲爱的未婚妻演出。演出开始了，五颜六色的闪光灯照耀着舞台。小晴随着音乐出场，她站在四层楼高的搭台，脸上挂着灿烂的笑容向观众挥手。顿时，蓬内响起了如雷贯耳的掌声。小晴的第一个动作是把自己荡到对面的搭台。她双脚悬空后没多久，我隐约听见绳索的断裂声，就看见小晴从四楼高的地方摔下来。观众响起了一阵尖叫声，小晴出事了！负责控制舞台的工作人员赶紧把布幕放下。我心里慌急了，飞快向台上跑去。掀开了布幕，我清楚地看见小晴以怪异的姿势倒在血泊中。我感觉到心跳漏了一拍，我开始慌得怕了。就在这时候，我看见了一个不该在台上出现的家伙，我的女助手－安娜。我快步跑到小晴旁边，撑起她软绵绵的上半身，感觉到她的体温一点一点流失，我担心得不知所措！
“安娜！你还愣在那里干什么！快叫救护车！快啊！”我不假思索地脱口而出。
“不用了，绳索是我割的！我就是要她死！”突然间，安娜变得好恐怖，她全身抖得厉害，散乱的头发，煞红的双眼，最让我胆战心惊的是，安娜手上还拿着一柄漆黑得发亮的手枪，而且枪口竟然还指着小晴！这时，很多蓬内的工作人员赶到舞台，连班主也来了。大家看到安娜手上的枪，都吓得倒抽一口气。
“你为什么这么做？！小晴到底做错什么？你竟然要致她于死地！”我发狂地嘶吼。
“为什么？我都是为了你啊！凯特，我真的好爱好爱你…为什么你从来不看我一眼？为什么！我知道了！就因为该死的小晴！她把你抢走了！她凭什么嫁给你？！凭什么！我不甘心！不甘心！”这时，安娜对着小晴开了一枪。没想到她竟然真的开枪，电光石火间，我来不及闪躲，只得用身体护着小晴，子弹就这样无情地铸进我的右手臂，我的衣袖在顷刻间被染红了一大片。这女人真的疯了！
“你好样的！竟然替她档子弹？！你就这么爱她吗？好！凯特！我要你永远记得我！哇哈哈哈！！！”
“砰！”安娜就在狂笑间举起枪，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，最后的一枪…

进了医院后，同时间我收到的都是坏消息。小晴从四层楼高的地方掉下来，摔断了颈椎，当场断气。安娜对着自己的太阳穴开了一枪，当场死亡。医生说，那一枪伤到我的手部神经，就算伤口复原了，手也会变得不灵活，会一直不停的颤抖，魔术里高难度的动作恐怕没办法做了。大家不停地安慰我，我却一句也听不进去。我就这样呆呆地躺在病床上不发一语，就像个植物人。“让他静一静吧。”班主摇了摇头，带着大家离开。夜里，医院把灯都息了。看者窗外满天的星空，此时此刻，最明亮的竟是寂寞。手里握着小晴的戒指，鼻头渐渐泛酸，眼泪决堤。在同一天里，我失去了小晴，我失去了未来，我失去了自己…小晴，我好想你…真的…好想你…

小晴出殡的那天，天空下起了绵绵细雨，仿佛连上帝都在垂泪。我一身黑色的西装，搭配丧礼的悲伤气息。看者镜中的自己，头发有些凌乱，眼白布满了血丝，胡须也冒出来了。或许我曾经潇洒，但此刻好看的五官却被憔悴的神情给毁得一塌糊涂，我都快不认得自己的脸了。看了看巍巍颤抖的右手，我打从心里希望自己是个左撇子。

到达了小晴家，她的棺木就放在客厅正中央。小晴的家人，还有亲戚朋友们无不悲伤痛哭，断断续续的哀哭声充斥着整个客厅。突然，客厅里一阵沉默，连哭声都静止了。我抬头一看，客厅里竟然出现了一位不速之客－一个小丑！大家都把讶异，惊奇，惊恐，的目光望向他，甚至有小孩一看见他就被吓得号啕大哭。那小丑全身都湿透了，雨水的攻势使原本色彩鲜艳的小丑妆化了开来，花花绿绿的油彩一滴一滴地滑落，落在地上晕开了，就像一朵朵绽放的花儿。他不顾大家的目光，從懷里拿出長形氣球和打氣筒，很快就做好了一个天使光环。他缓缓走近那暗褐色的棺木，轻轻地把气球放在棺盖上，接着再轻轻地在棺上烙下一吻。那一刻，我发誓我清楚地看见小丑流下了眼泪。他夸张式地鞠了90度的躬后，就头也不回地转身离开，重新投身雨水中。我回过神来，突然明白了！是他…神秘的小丑…小晴的好朋友。

那天以后，我离开了马戏团到处流浪，成了业余魔术师。似乎一切都没有改变。不同的是，我在这几年积极训练我的左手变魔术，但成果不理想，只能勉强应付简单的小魔术，赚几个赏钱，糊口饭吃。

“咕…咕…”窗外猫头鹰的叫声把我从思绪中拉回现实。手中的气球被我握得死紧，都快被我捏爆了。长叹一声，我缓缓踱步到斑驳窗台，窗“啪”的一声被我打开，锈粉顿时四处飘零。我点起一根烟，看着缕缕烟丝，怎么心又痛了…？远处夹带着花香的寒冷夜风迎面吹来，看来冬季即将结束，春天也不远了。忍不住又叹了一声，唉，五年了…风啊，把我的思念带走吧…我真的好累好累…
突地，风停了，只是…回忆的音乐盒还旋转着，要怎么停呢…？

*这两篇短篇小说的灵感来自周董的专辑「魔杰座」，希望大家看了后可以发表意见，让我有进步的空间，感激不尽。
*记得要先看小丑篇。